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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春汛(四) 看上哪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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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盛醫院不歸國有, 去年和前年都上過新聞,因為私自擡高藥價被強令整改過。

查一次,改一次, 規規矩矩老實一陣子, 過不了一個月,又開始宰病人。

醫院給每個能上手術臺的醫生定指標, 也跟銷售崗位一樣按績效提成,凡是稍微有點職業道德、操守和底線, 都不會來這家醫院上班。

但非常賺錢。

來這裏看病的人大多是有錢卻愚昧、把醫院當旅館挑的暴發戶,只要把他們伺候好了, 妥妥的搖錢樹。

優勢在哪兒呢?

第一,給夠病人足夠的關註。每張病床旁都有呼叫鈴,在病人按鈴後的一分鐘之內,主治醫生和護士必須來到病人病床前,問病人是哪兒不舒服,是否有別的需要。

第二, VIP病房比普通病房還多,主打的就是單人單間和至高無上的尊貴感,普通病房就是用來襯托VIP病房的。每天贈送一份歡迎水果幫助患者補充維C, 貼心地送到患者病床前,還有一些附加服務的項目。

第三,不趕客。就算病好了,想多被觀察幾天、幾月、幾年, 也沒關系,給錢就讓住, 住到天荒地老都行, 絕不存在床位緊張的情況, 醫院就怕床位住不滿。

第四,配套設施齊全。除了沒血庫,輸血都靠現捐,其他該有的醫療設備全都有,還特地修了健身房。

第五,提供人文關懷服務。人治死了,全科室的醫生開啟“懺悔模式”,站太平間門口鞠躬默哀,有特殊要求的話下跪也行,講究的就是全方位照顧患者家屬情緒。

整座醫院都寫滿了“貴”和“不怕死就來”,偏偏有冤大頭被外表的光鮮迷惑,趨之若鶩。

江憬沒來過利盛醫院,到的時候屬實被門口巨型噴泉震撼到了。

——正常人見了多少都會想到醫院掙的錢全是從自己口袋裏出的吧?他不理解怎麽會有人甘願把自己的生死交給這樣一家不務正業的醫院。

等進了醫院主建築的大廳,他又被震撼到了。

——人滿為患。不怕死的人這麽多。

江憬問警方要了桑黎川的病房號,直奔目的地。

他在外面的時候,沒有靠過他爺爺的威名和他父親的聲名,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他對守門的哼哈二將說自己是江海平的兒子。

桑黎川在病房裏聽到了,忙不疊從病床上滾下來,跌跌撞撞沖到門口給他打開了。

“是小江啊。”

但是當他看到江憬是空手來的,就知道江憬不是來探望而是來找茬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可惜門都打開了,也不可能避而不見了,只好將江憬請進去。

江憬下午還有事。

上午只是一個小實驗,他有能力獨立完成,下午要集體討論團隊共同研發的項目,屆時會有很多同事到場配合實驗,整個科研系統的大佬也都會出席,他不能缺席。

所以他沒有時間跟桑黎川兜圈子,開門見山表明了來意。

“叔叔,做生意大都講究誠信為本,不知道您的誠信體現在哪裏。”

“當然是體現在貨真價實上。”桑黎川洋洋自得地說,“我用的向來都是真材實料,從不建豆腐渣工程。”

說罷他又笑瞇瞇地說,“小江啊,幾年沒見你已經長成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了,想必是能在你父親面前說上幾句話吧。你跟江董再說說,能不能再給我個項目做。叔叔的公司現在遇到了一點困難,連給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

江憬直截了當地戳穿:“前段時間我父親派人去您工地上暗訪,發現您連水泥都摻假,那些更高級的建材裏面有多少水分也就可想而知了。幸虧發現得及時沒投入建設,否則您知道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嗎?住在裏面的都是孩子啊,說不定一家只有一個的孩子。”

生而為人,怎麽能這樣喪良心?

桑黎川裝模作樣道:“這件事我不知道啊,你們知道了怎麽不早跟我說?”

他聲情並茂的演起戲來,怒不可遏地說,“市場采購的主管我不知道換了多少個了,每個都這麽貪得無厭!這幫畜生良心都進狗肚子裏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也難啊。”

說著他打起感情牌,苦大仇深地皺著眉說,“小江,我也是有女兒的,還有兩個女兒,我怎麽會不知道孩子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麽?只是我最近手頭上確實比較緊,撥給采購部的資金不夠多,可能他們為了能完成任務,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就算沒有達到標準,差得也不多吧。”

他還好意思提他的兩個女兒?

江憬看到桑黎川的眼珠在滴溜溜地轉,一看就是在想應付他的對策。

接著他就聽見桑黎川信誓旦旦地喊冤叫屈,“這次只是意外,你們不能因為一次意外就對我產生這麽深的誤會啊。”

他說的話是前後矛盾的。

江憬緊擰著眉戳穿:“您剛才還說采購部的主管更換頻繁。”

桑黎川見編不下去了,索性破罐破摔地承認,隨後開始東扯西拉:“是,我沒能力掙錢,害得手底下的工人跟著我一起受苦。但當初我混得好的時候,有福也跟他們同享過啊。逢年過節我上工地發紅包,出手那叫一個闊綽。後來跟我一起創業的發妻病了,我變賣家產,傾其所有,四處求醫問藥,可她最終還是離我而去了,險些一蹶不振,幸得貴人相助才有了今天。我一共遇到了兩個貴人,一個是我現在的妻子毓芳,一個是你的父親。”

情緒醞釀到一定程度後,他竟從眼角擠出兩滴眼淚,“我對他們都很感激,並在心裏發誓將來一定共享富貴,可當我因一時的時運不濟走下坡路時,發現他們一個棄我而去,一個要與我分道揚鑣,這滋味,不好受啊。”

說著他痛心疾首地望著江憬繼續說,“雖然我知道世態炎涼,但小江啊,你給評評理,做人不能夠這麽做吧。”

接著,他臥在病床上扮作奄奄一息的模樣,指著窗戶說,“我受傷後沒一個人來看過我,我就望著這扇窗回顧我的半生。你說人活成我這樣還有什麽意義。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對不起發妻,對不起續弦夫人,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工人,更對不起你父親。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如引咎自裁,一了百了。”

這就是畏罪自殺的人的心路歷程嗎?

江憬如此好脾氣的一個人都被桑黎川氣笑了,順坡就驢道:“您放心,桑逾和桑玨我會代您照顧好的,您要是實在覺得痛苦,可以安心去了,也好讓兩個女兒少盡些贍養義務。”

桑黎川一聽到“贍養”兩個字眼睛都亮了。

剛才桑黎川演了那麽久,說了那麽多,江憬還是冷漠地對他下了最後通牒。

“按理說我不該站在這裏指責您。但身為公民,您如果違法了,我無法包庇,也沒人能姑息。您可以不偉大,但不能自私,孩子們需要一名沒有汙點的父親。如果您拒不償還欠工人的債款,所有賬戶被凍結後將身無分文,落得東躲西藏無處安身的下場。可如果您將工人的薪酬結清後宣告破產,我每年可以給您二十萬為您養老。這筆交易您做嗎?”

一年二十萬,是他目前不吃不喝全部的收入。

桑黎川聞言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笑了笑:“我的兩個女兒,你看上哪個了?”

江憬從來沒這麽生氣過,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都湧上了頭,手止不住地在顫抖。

姜還是老的辣,桑黎川瞇了瞇眼,拿到籌碼後立刻換了副嘴臉,拍上他的肩,嗤笑道:“一年二十萬?小江,我的兩個女兒,一個都不好娶啊。一年二十萬就想打發我?尤其是我的大女兒,那可是前途無量啊。我要是破產了,她們不就沒有依靠了嗎?我為什麽要宣告破產?我不是說了,我手頭的不寬裕是一時的,等我渡過了難關,又是一條好漢。我也沒有汙點,更不會違法。錢我遲早會還上的,你們家若是在這時候助我,我們將來就是親家,如果你們家袖手旁觀,那麽將來就是冤家,你自己看著辦吧。”

江憬終究是年輕了些,心慈手軟了些,一下就讓桑黎川把局勢逆轉了。

他一言不發,只是直勾勾盯著桑黎川,對峙了足足兩分鐘。

沒有告辭就走了。

但他不算無功而返。

至少讓桑黎川意識到了,他的兩個女兒身上是有利可圖的。

那麽桑黎川大概率會把這當做底牌好好珍藏,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使用,更不會輕而易舉地毀掉,事到臨頭勢必會有所顧慮。

但願他說的這些話,桑黎川會慎重考慮吧。

嘴倒是挺硬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反悔。

江憬上午忙著做實驗沒顧上吃午飯,為了這件事中午也沒吃午飯,走出桑黎川的病房就開始胃疼。

胃裏像插了根滿是螺紋的鋼筋,沿著一個方向攪動。

不一會兒額頭上就沁出一片冷汗。

他人就在醫院裏,卻沒有找個醫生看一看,硬生生忍著疼扛了片刻,挺直脊背出來醫院。

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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